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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后有

  我收到一份来自某报纸的邮件,是我在国内的朋友发给我的,他在那家报纸做编辑,看到那封邮件的时候我想,我们有好久没见了。

  信上说他得知我正在巴黎学习生活,想通过采访我了解一些留学生的基本情况。我在网上联系了他,问他想了解具体哪方面的情况。他说不想了解那些求学生涯,因为那会是一些很老套的问题和很老套的回答,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讲的故事和经历。我想了想,告诉他我准备终结一段不受后有的缘分,如果可以咱们可以从这里聊起。

1、友:你说的“不受后有的缘分”是什么意思?
我:其实这样说有些哗众取宠,实际上我刚刚结束一份打工的生涯,而这份工作我之前没有做过,之后大概也不会再做。所以我说“不受后有”,因为“不受后有”是佛教词汇,所以我顺便加上了“缘分”二字,对于佛家来讲无论开始还是结束无非都是缘分,但我想这四个字对我来说是确切的。

2、友:这是一份什么工作呢?
我:我在一家食品厂打工,是纯体力劳动,当工人,挣工资。

3、友:在法国是所有留学生都打工么?一般都去哪里打工?
我:至少在巴黎是这样,除非家里很有钱。因为巴黎生活费用太高,外省会好些。不过据我观察,大陆的留学生普遍都打工,香港的少,很多香港人喜欢学门手艺自己做生意。台湾的很少,而且很多台湾人来巴黎大都学艺术什么的——你知道,艺术这玩意儿不是穷人学的,所以他们也不怎么用打工。大陆来的学生很多都打工,基本上都在餐馆里端盘子洗碗或者送外卖。然后就是一些在工厂里打工的,还有的学生专门在假期干农活,摘葡萄什么的——别以为那活好干,两个月下来你的腰就废了。除此之外,如果条件允许,一些会开车的学生买辆二手车可以拉点私活,或者学个手艺比如按摩美容什么的,在美容店打工。相对来说女生更难找工作,不过也可以去服装店当售货员,或者去给人家看孩子。不过有些女孩则另辟蹊径,找个法国人当男朋友可谓一举两得——不光法语进境快,也有更多更好的工作机会。或者直接求包养,这个有些得不偿失,尤其被温州老板什么的保养。

4、友:这几种工作有什么不同?挣钱差得多么?
我:餐馆打工挣的相对来说最少,不过有小费。但缺点是时间很不自由,一天两头的班,中间几个小时休息其实也没法休息,晚上又要上到十一二点。有的学生开摩托送外卖当“骑士”,这个活算是成本最小,利润最高,有保底工资,小费又多,而且不累。但事实上那个摩托也不是好开的,上了路和所有机动车走一条道,为了赶时间很容易出事故,要赶上下雨下雪就要命了。我很多当过“骑士”的朋友都受过伤,所以后来也不干了,太危险。据说有个学生来法国半年就找了个饭馆当骑士,结果一次车祸把腿摔断了,在法国看病花了一大笔钱,最后送回国,书也没读完也回不去法国了。

5、友:不是说法国医疗保险都全免么?
我:这是过去吧,反正现在没这么好的事儿。你要是有点病,最低保险能保的最多百分之七十,要是买个全险虽然能全包,但是医院可不能随便挑,好医院照样要另付钱。所以在国外可没人想得病——来国外看病,那都是有钱人干的事儿。

6、友:继续说你打的那份工作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从08年6月27日。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申请学校没申请上,为了身份只能继续读一年语言。那个语言学校是中国人开的,其实也就是为了赚钱,我报名的时候那个校长就问我“你上课么?”我当时一惊,不上课我干嘛啊?后来发现有的学生为了混身份,就报这种学校要一张录取通知好办纸张。报完了名我挺沮丧的,一来还得熬一年才能再申请公立学校,二来看样子这个语言学校也学不出什么名堂。我最开始的计划是读一年语言,上公立学校念专业,毕业实习一年找工作或者回国。但那时候计划被打乱,一年的语言学校和生活费要不少钱,我得去打工,我操。

7、友:怎么找到这个工作的?叫什么?
我:叫“豪记”食品公司,老板是潮州人,做食品加工的。我是在网上找的这个工作,当时胡乱看了一些招聘信息,网上多的是。巴黎就这点好,工作机会多,要出力气挣饭钱肯定找的着地儿。我不想做餐馆,觉得特没劲,又累。我最后找了三个地儿,一个招装修工人,一个招搬运工,一个就是这个工厂。我当时的初衷特理想化,我想到当年王小波的文章里说他在美国打工给人家装修那段书写的特逗,我想我也找类似的活干干,这样的经验很有趣。不过后来打了电话就这个工厂给我回信儿了,挺痛快,给了我个电话和地址,说你过两天来试试吧,找吴荣山先生。我就去了。

8、友:第一天试工感觉怎么样?
我:后来我跟好多人都说:“我操,累死了,不过第二天我发现我还没死,我就去继续干了。”那个工厂离我家倒不远,坐公交车六站。不过比较偏,在高速公路的旁边,但不难找,因为我一到高速公路就闻到了很浓的油烟味儿。当时我想估计这个工厂给政府交了不少钱,要不肯定被告污染环境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停了几个正在装货的卡车,接待我的是其中一个开车的老头,带个眼镜,走路罗着个锅。我一直怀疑他是老板他们家亲戚,不过我一直也没有兴趣进一步了解。我拿出纸条说我找吴荣山先生,他就把我带到了一个破楼里,里面倒比外面看着好点。然后一个个子不高微胖的中年男人下来了,看了看我,我想他大概就是吴荣山。他说话没有表情,让我换了衣服——一件白大褂,一双胶鞋,一个一次性的帽子和一个塑料的围裙。他带我上了楼,上面是一个大车间,好多机器和二三十个工人。吴荣山把我带到了一个又瘦又矮的人面前,说:“你就跟着他干,他叫阿龙,会说中文。”然后我就跟着这个阿龙干了一天。做的工作就是把成袋的肉和胡萝卜打开倒进绞肉机弄成肉馅,然后放到另一个机器里和粉丝、盐和洋葱搅拌。然后再拿出来放到包春卷的机器里。我现在说得很清楚,不过第一天我根本没这么清楚,只觉得操这肉真他妈沉,那些桶更沉,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搬动。而且那个阿龙根本不会说什么中国话,要什么东西都是张嘴带比划,他也没问我叫什么,我就叫他“龙哥”,其实他看着比我爸还老。我从早上九点一直感到晚上六点半,晚上还刷了两个包春卷的机器。临走的时候我对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好感了,觉得又累又脏,又觉得自己快散架了。

9、友:那你怎么又去了?
我:临走的时候我说我回去考虑考虑,要去再打电话。因为试工那天是礼拜六,我礼拜天在家歇了一天。但其他工作都没有消息。我后来想老子还没累死,试试看吧。我想很多刚开始打工的人都有和我一样的心态,觉得累是正常的,何况是在国外,何况是体力活。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是被一种疯狂的想法支配着,想对自己做一个极端的测试,何况我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要是现在就不干了我这工不白试了。而且这个疯狂的想法里还有一部